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亲爱的“小傻子们”：

这是我给你们的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信，也是这么多年来作为语文老师，难得抛开五花八门的写作手法，只讲真情实感、自然而然。我总说开头结尾是要有仪式感的，于是我甚至虔诚到不肯用“见字如面”这样规矩又套路的开场白，我也终于不再嗷嗷叫地强调考场作文要如何迎合得分点，去拿捏徘徊于匠气与灵气间的尺度。短短纸笺，是一个没有多少文化的文化人最后的念白，是孔夫子穿穿脱脱的长衫，是范进疯疯癫癫的当浮一大白，是雷鸣给十一班最真挚的寄托和祝愿。笔脉蜿蜒，肆意游言，唯有所致，敬门前折柳与皎白的月光。

初见时我曾问你，你理想中的成年人是什么样的？你给了我许多超乎想象又很有意思的答案。你说要向往和热爱生活，你说要在磨砺中不忘生命的伟大和美好，你说要充实和深造自我、有技能也有爱好，你说要心怀善意、守信守礼、慎独深思，你说要有担当、有理想、有主见、有贡献，你说要成熟可靠、通情达理、从容自信，你说要健康、独立、抗压、尊重生命，你说要集气度、才华、内涵于一身，你说要不放弃、不拖延、珍惜时间和身边的人，你说要成为光照亮黑暗，你说要做好自己、不失本心、无怨无悔，你说“欲速则不达”“一起建篱笆”，你说“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”“风的后面是风，天空的后面是天空，道路的后面是道路”……那时的你对万物耐心而宽容，你向往属于你的“百二秦关”，你不惧“一生做一事，一事做一生”，你盼望快点长大又感慨成年人殊为不易，你感恩父母并决心成为让子女骄傲的榜样，你要你的生活有诗意情趣，你希望能够享受孤独又觉得能够幸运地与子偕行“那当然更好”，你有想要保护的人和想要拥抱的人生，这个世界因你真诚明亮而爱意横生。在你的笔下，“青春是苦的、累的、快乐的、值得的”。你在年少的想象中刻画你眼中的未来，你不被艰险所阻也不会一味吃苦，我把这些都记在了心里，等着某一天若你跨越山海而来，叩问你的答案。

匆匆数年，在韶华与江河的流淌不息里，我见过雨，见过雪，见过周末凌晨两点钟的月亮，也见过无数走廊与角落的日升日降。我记得许多承诺与被承诺，保存着每一片树叶与每一张纸条。面对你们，我有时温柔，有时暴躁，有时松泛，有时严格，有时啰嗦，有时沉默。我骄矜过，自卑过，坚定过，犹豫过，为难过，颓丧过，彷徨过，成败过。我殚精竭虑又无所不能，也为达目的扮过社恐、任性、无知、弱小。我深知世界的复杂性以及家庭和环境教育的重要性，又明白小孩子有小孩子的禁忌和需求，于是矛盾不堪又无比执拗。我很想还原一个不加雕饰、平等真实的自我，又必须要遵守丛林法则和发挥功能技巧。我曾全心全意，砥砺前行，也曾伤心失望，落寞赌气。我顽固又不断调整着，倚仗又为你们所倚仗着，把你们当做世界上另一个我，试图尽我所能地爱惜和培养。我们曾在疫情来袭时封在一处相依为命，也曾凑在一起自嘲是小镇做题家然后穿越昼短夜长，我们在彼此的噩梦中张牙舞爪地出现，又小心翼翼做彼此的天使。我们就这样在纠葛不休和跌宕起伏里一起匍匐攀援，跌跌撞撞。

这是一场青春的狂欢，舞台上是年少时的你，舞台后是十年后的我。狂欢过后，灯光俱灭，擎天柱高，昆仑路远，我为你献彩，也为你送别。

我常常在上下班的时候仰头看，从家到学校的路的两旁，梧桐一季一季地叶落又生长，送我们走过一个又一个夏天和秋天。日日夜夜日日，朝朝暮暮朝朝，岁月这样缱绻一去不返。自春及冬，这条漫长又短暂的路就是我的日常，三年一届，往复循环。我第一千零一十日、第两千零八十六天抬头细数，灯火阑珊，此时的你应该已经离开旧的站台，奔赴新的航向。回首过往，扪参历井，我总觉得我好像给不了也不曾给你什么，又好像已经把我能给的都给了。

狄更斯说，“这是最好的时代，这是最坏的时代”。人们总爱说一代不如一代，可事实上一代有一代的悲欢离合，一代有一代的使命担当。少年人是初生的牛犊，更是黎明的太阳。“沉舟侧畔千帆过，病树前头万木春”，我是如此相信你们会是社会与人生的后浪，因此这样渺小普通的我不是巨人，却也想你站上我的肩膀看到远方。我不愿你辛苦而不知所往，不愿你麻木更不愿你痛苦，可是守在时代的分界线上，我衷心诚意地把全部的光与热都交由你来继承，我冀望你有心也有力去接下这一棒，打造一个时代，也成为一个时代。这是我所向的云端，也是你所去的征途。我羡慕你稚嫩、冲动而能勇敢，又需要你靠谱、懂事而知进退，我想帮你触碰到乾坤之大，也要教你看得见草木之心。我盼你有舒婷笔下木棉的不卑不亢，像不周山一样顶天立地，又盼你如潺潺溪流绵延不绝，有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惬意。世界何其大，你要去看看；人心那么小，你要有可归。

我祝福并期待你们向下扎根、向上生长，长成自己理想中的大人，成为自己肯定的样子，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——哪怕是一个分子、一粒微尘。我也想要成为我理想中的自己，交一份未必满分却达观的人生答卷，自如，自洽，自在，充满生命力，像风中的向日葵，温暖明媚——哪怕飘摇或者低垂。

我们总说未来可期，又觉得那实在是一个懵懵懂懂又虚无缥缈的变数。我并不知道未来是什么，也不敢保证未来是什么，但我知道我的期待和渴望，知道它在我心中描绘过无数次的模样。

未来是什么？很多问题在问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了答案。未来是“达则兼济天下，穷则独善其身”；未来是国家会富强，民族有希望；未来是老有所依，幼有所养；未来是我们努力突破困难的桎梏，我们终将改变潮水的方向。当我们敢想敢为、敢作敢当，我相信这不是高调与空唱，这是青云之上千金不换的愿望。我希望你真的是春日穹野、烂漫山花，希望你始终能傲雪凌寒、初心不改，希望你遇见时从容坦荡、分别时不留遗憾，希望你此生总有所求与值得，不负时光与美好。

当然，最重要的一定是永远爱自己。人总要先爱自己，才懂得爱别人；先谋生，而后有谋爱的权利。无以为小，何以为大，所有的伟岸都是从渺小和细微处诞生的。可是也别忘了——“墙角的花，你孤芳自赏时，天地便小了”。

我相信你有一天会读懂所有课本上的文字和我，会为自己的少年时代画上不留遗憾的句号，如同离离原上的野草，在枯荣中随风生长，传承并开辟无尽的希望。这封2222字的信，是我为你上的最后一课。愿你此去，风荷梦举。

一路顺风。

撰文：吕冰青  审核：李森